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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報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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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報覆

東城有座舊天文臺, 現在少有人走。

管煜一早就接上了晏在舒和方歧,迎著將響的天光上山。

早些時候還有薄霧,隨著坡勢漸高, 景也隨之開闊, 霧散了,狹道旁掙出了從兩抹濃綠濕碧的樹蔭,緊隨其後的就是拐不完的彎道, 是在方歧欲吐不吐的時候, 兩畔的濃綠裏突然擦出了一點點藍,車子再轉過一道U型彎之後, 猝不及防一整塊碧湛湛的海灣鑲進眼裏。

管煜說:“真漂亮, 走一回有一回的景兒。”

方歧哇一下:“這裏釣的魚一定特別肥吧。”

搞得晏在舒一句話噎喉嚨口,吐也不是,不吐也不是。

方歧又突然開始研究車窗了, 但他不會開, 就小聲地問管煜能不能把車窗打開,管煜沒什麽法子, 開了窗後, 立馬看到後視鏡裏鉆出來一顆鳥窩似的腦袋。

“怎麽回事?他不社恐嗎?”

“不知道, ”晏在舒說,“間歇性的吧。”

管煜忍俊不禁:“你們身邊的人都挺有意思的。”

管煜是先到富西路接的方歧, 倆人沒見過面,他就憑著唐甘說的“高精尖但社恐,圖靈小組成員,本司特聘網絡安全員”幾個高大上的標簽到約定好的地方接人。

到了地兒, 風特別大,他先看見一高中生背著包局促地站路邊, 又看到一嘻哈打扮的年輕人,再看見一西裝筆挺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,猶豫了幾秒鐘,管煜驅車駛過小孩和嘻哈男,在那西裝男跟前停下,降車窗,挺客氣地問了句,“您好,是方先生吧。”

那人操著一口南腔北調大雜燴,嘰哩咕嚕說了串話,管煜當場就懵了,倆人在路邊比手畫腳,在越來越混亂的局面裏,管煜終於記起存了方歧電話,剛剛一通電話撥過去,鈴聲就響了,一首鏗鏘有力的“愛我中華”,在午後的街道旁如雷貫耳,他僵硬地循聲回頭,那高中生揮舞著手機迎風跑過來,一邊跑一邊喊,“同志!同志!是我啊!”

管煜這樣講的時候,晏在舒笑得眼睛彎:“他是這樣的,神奇小子。”

“覺不覺得他挺像一個人。”

晏在舒的笑斷了一下,然後變得更柔軟:“如菁。”

“對,就這股……怎麽說呢,老老實實的乖勁兒,看著可好欺負,偏偏是個百折不撓的刺兒頭,那個詞叫什麽,生命力,”管煜一腳踩下油門,“就是生命力!哎呀,在他們邊上一站,就好像生活特有希望,就好像能延年益壽了一樣,大補啊。”

說完,他又嘆氣:“一會兒就別讓方歧往裴庭跟前湊了,他這兩天吃炸藥了一樣,我怕小夥子在他跟前吃虧。”

晏在舒側頭,看方歧吃風鼓得奇形怪狀的嘴:“他敢?”

“不好說,反正最近躁得很,”管煜想了個法子,“這樣,今天方歧跟我吧,保準不讓他吃虧。”

“不用,他最近焦頭爛額,沒心情把火撒在別人身上。”

“怎麽?”

“能治他的人回來了。”

“我……”管煜方向盤打滑,車胎碾過粗糙的山路,發出刺耳的吱聲,幸而反應快,卡著方向盤又轉了回來。

晏在舒一下子皺了眉,一掌抓上副駕駛椅背,而左邊的方歧腦袋都快甩出去了,驚魂未定地縮回來,看看晏在舒看看管煜,後背緊緊貼著車座,一動不敢動。

管煜轉過這道驚險的彎,穩穩駛上直路後,連聲道歉:“早晨那場雷雨太大了,山路有些路段長苔,一會兒我得跟唐甘講講,把路況再清一清,”他略微偏頭,問後座的倆人,“撞著沒有?”

“一點點。”方歧已經關了車窗,把腦袋縮回去了。

晏在舒說沒事,然而手指骨還是有點兒僵硬。

管煜降速,繞過幾個險彎,又想起件事,從右邊抽出個小小的包裝袋,“王志讓我捎給你的,前幾天就給了,我老忘,拿著。”

這東西一出,晏在舒的困樣兒就消失了,她三兩下拆了包裝,看著那手機殼上嗷嗷哭的小傻帽裴庭,樂,樂完往手機上一套,得意洋洋地擺弄了許久。

管煜從後視鏡看到,噗地笑出聲:“你們兄妹倆真是……”

***

“幼稚。”

唐甘把這手機殼看了眼,就丟一旁,“我當有什麽核武器呢,鬥了那麽些年,還在這邊玩十年前的把戲。”

晏在舒點兒都不介意:“你不懂,對付裴庭這種東西,越土越有效果。”

清晨,半山腰的海景特別漂亮,天還沒響透,遠近都揉著一層雲白色的海氣,就好像在眼前罩了層毛玻璃,看哪兒都有種模糊的美感,唐甘神清氣爽地挨在欄桿邊,說起昨晚上清理門戶的結果。

“對方經紀人也是個欺軟怕硬的,河邊走了那麽些年,一朝濕了鞋滑了腳,跟我磨了一晚上解約的事兒。”

“你把料都抖出去了?”

“哪兒能啊,他玩背刺那套,咱也玩,對惡人就得惡法子磨。”

“那?”

“之前咱是小白花形象,覺著圈內前輩嘛,藝術家們嘛,別跟人玩臟的那套,背調做得很簡單,昨晚呢就使了點關系,揪了點兒這經紀人的料,估摸著這會兒正焦頭爛額著呢。”

行吧。

一個雷厲風行,一個心狠手辣。

晏在舒笑笑,探出半身,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們一路上來的蛇形山道,這時候想起陳瀲老師,昨晚唐甘把報訊的事兒攬過去了,她問了一嘴:“陳瀲老師那邊怎麽說?”

說到陳瀲,唐甘就來勁兒了,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:“陳瀲那暴脾氣,當場就撕回去了,你昨晚沒看到?”

“啊?”

“直接在校友圈裏撕回去了啊,談述是陳瀲以師弟的名義介紹過來的,她哪能忍這口氣。昨晚鬧得沸沸揚揚可熱鬧了,連帶好幾方都下場,扯出談述畢業後性賄賂某高管,借關系進民鄉話劇團,又一腳給人踹了,再攀高枝,兩年不到就小有名氣,估摸著呢,在校的時候是挺幹凈的,後來也就爛了。”

這樣,晏在舒聽得挺唏噓。

“這人啊,大抵呢沒什麽大奸大惡,就是小奸小惡,挺煩人的,”唐甘如是說,而後眼刀子一斜,“這麽大個熱鬧,我在山上都湊上了,你昨晚幹嘛去了?”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昨晚幹嘛去了?

晏在舒把下巴墊在玻璃圍欄上:“套消息去了。”

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唐甘了然,把手臂搭她肩膀上,“滋味好?”

“沒嘗著。”

“嘖。”

“你說……”晏在舒轉過頭,在微涼的山風裏看唐甘,“性跟愛分得開嗎?”

“……什麽玩意兒?”唐甘這麽問,她心理是有那方面猜測的,但她潛意識裏還有猶豫,理智上認為孟揭啊,物理界多個獎項的最年輕得主記錄保持者,家世在海市在國內也是拔尖了,長得那張帥臉,性格上又傲得要死,怎麽可能接受女朋友提出要把性跟愛分開這種事。

情感上,她又該死的覺得晏在舒真幹得出這事兒!

果然,晏在舒揉著指骨節,說:“我問他,能不能每周周末過來,有個固定頻率……他有點生氣。”

唐甘心都涼了:“你瘋啦!這不就是炮友嗎?”

晏在舒噎了一下,第二句話還沒出來,唐甘又來一句:“你這樣糟踐孟揭,他沒撕了你?”

“……你別急啊。”晏在舒直起身,背靠欄桿。

“我怎麽不急啊姐姐,”唐甘也直身,彈一下她腦門兒,“你們是男女朋友好吧,關系推進了,你不把名分做實不說,還要給祖宗降格,怎麽呢,從男女朋友降到炮友了啊,別說孟揭,再好脾氣的也得火,沒事兒你惹他幹嘛。”

晏在舒挨了這一下,難得沒有還手,悶聲說:“我沒要跟他做炮友。再說,這怎麽就糟踐了,你情我願的事情,他不爽嗎。”

“你是真彪啊。”

唐甘光是想想孟揭這幾天的反應,就一叢叢地起雞皮疙瘩,覺得這倆真是相生相克,但為著姐們的好,還是勸一句。

“首先,咱們說的是孟揭,不是那街溜子裴庭,他一個連領獎臺的國旗擺太歪都會當場撂臉走人的,十年……不,二十年內那就是活的能喘氣兒的諾獎得主,我壓了註的。你話是沒這樣講,但你傳遞的就是這種意思,這比明刀子捅出來更傷人,懂嗎妹妹,孟揭不管從前怎麽招惹你,給你使多少絆子,人做男朋友的時候就挺合格的,對吧?”

“嗯,”晏在舒聽得很認真,“還成。”

“那你不跟他試試?”

“我挺喜歡他的,所以不想試。”

“……操了,”唐甘思緒急剎,“你說什麽?”

“我不想試。”

“前一句。”

“我挺喜歡他的,”晏在舒看著海天相銜的那片倒三角粼光,平靜地說,“也挺討厭他的,前者是生理性的,後者是這麽多年積下來的怨。我們之所以承認關系,前提是已經談好了將在未來的某個節點分手,我覺得這樣很安全,如果真談了,關系就變質了,而要真做情侶,我們也多半長久不了,他那狗脾氣……忍他兩年都算多。我不想到時分得太難看。”

“他忍你兩年都算多。”唐甘糾正。

“餵。”

唐甘很輕地嘆口氣。

“不想到時分得太難看。”

她懂,這句才是重點。

晏在舒是沒到狀態,是對感情謹慎,是生理性喜歡和先導性刻板印象碰撞時,產生了微妙的掙紮和妥協,所以才會在關系裏猶豫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“我問你,你沒進狀態是不是?”

“感情上沒有吧,”晏在舒真仔細地想了下,“但他親起來是很不錯,”她反問,“那你跟……小男朋友做的時候,是每回都情到濃時了?”

“是啊,”唐甘愛得快,抽身也快,“每一次都是愛得死去活來,再水到渠成才做這事兒,要沒感情我可做不來,這世上能讓我爽的事兒多著呢,上市敲鐘算一件,開新廠算一件,公司股票漲兩個點也算一件,為什麽非得在床上找樂子。”

晏在舒和唐甘確實是不一樣的。

小唐總是家裏獨苗,她的性主體意識很強,曾經認真地跟唐老爹說過她要談一輩子戀愛,不嫁,也不要招贅,大小姐和鳳凰男的故事多常見啊,又不是個個都有謝聽梅的魄力。所以她在每段感情都願意快進快出,愛就愛,不愛就抽身,她的感情來得迅猛,結束得也利落。

這樣說,唐甘的情緒濃烈,但稀少。

晏在舒不是,晏在舒情緒淡且緩,細水長流卻能匯成海,她看起來散漫,是對感情格外謹慎的緣故,不肯輕易入場。

她很難打動。

很慢熱。

也很少給誰機會。

晏在舒從孟揭的反應裏看得出他對這場關系的正向期盼,但她沒把握孟揭的新鮮感會持續多久,他們開始得不算和諧,過往的關系更是一塌糊塗,所以需要更少的攻擊性,更少的尖銳對峙,才能把這段關系維持在一個標準水平線上,而一旦談了戀愛。

一旦開了那座閘。

就是愛憎都暴烈,進退成兩難。

晏在舒不想這樣。

最後,倆姑娘並著肩,挨著腦袋,在漸響的天色裏相互靠著,都從這截然不同的感情態度裏咂摸出了點兒味道,雲端一點點鍍上亮邊,一束兩束淡光打出來,四五輛跑車鳴嘯而來,唐甘看著,最後揉一把她臉:“你得把剛對我說的,跟孟揭講一遍,感情這事兒,好壞都得攤開了說,拖泥帶水是浪費春光,行就行,不行下一個。”

晏在舒很輕地嗯聲:“我約他了。”

“他來嗎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是真不知道。

晏在舒手機裏最後一條給孟揭的消息是這座觀賽臺的定位,發送時間淩晨1點20,就在孟揭報平安的“到了”倆字之後,她放了信號,但孟揭沒給明確的回應。

搞得她臨睡前都有點兒躁,明知道孟揭在吊她胃口,這種不回覆是對她昨晚拒絕他的調情式報覆。

就是忍不住。

忍不住想他看到這條消息後的細枝末節,是會擱一旁,還是會把手指懸空,在回與不回之間徘徊半秒,還是已經開始看天氣情況和山道路況了,一條條可能性在腦子裏延展,細密地張開,成了張網,讓她陷入某種被動的焦躁。

這一手是有點妙了。

但她不知道,今早她迎著將響的天色上山時,實驗室的燈已經亮了半宿,孟揭一個人做完了團隊一個周的內容,提交系統之後,給整個MP-G團隊放了兩天假,雍珩那邊第一個收到實驗進度跳轉的提醒,打了個電話過來,“照這進度走,項目還能提早完工。”

孟揭一邊劃著電腦上的某條大型物品運輸的物流消息,一邊說:“照計劃日程走,下周我要休假。”

雍珩溫聲笑笑:“陳緹最近應該不用提心吊膽了?”

“……你還有沒有事?”

“晏晏是自願的吧?”

孟揭把電話掛了。

看著電腦上一欄正在配送的字樣,是自願的吧?最好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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